第15章 武讫镇(五)

        城外的哭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,惊扰了这荒芜却宁静的上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砰!”“砰!”城门被木头撞击的声音,如同有一枚无形的大锤正敲打着人们的心口,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。

        城门口正对的大路上,之前因战术准备已修建了多重障碍,大路中间一共修了四道人高的土墙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进城之后便奔到了第一堵墙后面,然后垫了根木凳看着城门那边的情况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只见一个老妇杵着一根枯木棍,颤巍巍地慢慢走到了前面无人的空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就是那隔壁的瞎老妇么,她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?

        郭绍顿时觉得非常诡异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前面那一处空地,现在基本处于三面封闭的状况。

        正面是镇中最宽敞的大路,但被墙阵挡住了;几道墙依靠两旁的房屋形成迷宫一般折叠的格局,唯左边有个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两边房屋之间的空隙也用土墙木石等重重堵塞,大路以外的街巷更是蜿蜒复杂……武讫镇搞成这样,就是为了不让大股人马展开,便于进行巷战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瞎老妇如何能绕过如此复杂的道路,莫非她很早就守在城门口了?

        “啊!啊……”老妇忽然张开嘴叫唤了两声,声音沙哑,没牙的嘴看起来很扁。她衣着褴褛浑身又脏又破,灰白的头发像稻草一样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杀契丹,杀契丹了……”老妇又含糊不清地喊了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 跟着郭绍的一个老卒伸着脖子喊道:“城门要破了,契丹兵马上就会冲进来,赶紧走开!”这时郭绍说道:“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种解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轰!”城门终于倒塌。

        先是一群乱哄哄的平民涌进来,很快他们就被骑兵驱开,到处逃窜。

        急促纷乱的马蹄声中,一队骑兵直冲入城,当先一骑从弓着背的瞎老妇旁边掠过时,挥起铁骨朵就是一锤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契丹骑兵很快就勒住战马停止了进击,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想象中可以冲刺的大路,而是一道道墙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土墙并不高,徒手都能爬上去,但骑兵却不能直冲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把头缩回来,背靠着土墙,默默听着马蹄的动静,等待着对方的决断。短短的一会儿,他却觉得好像等了很久很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契丹人会如何反应?

        据说游牧民族人非常警觉,一起疑心跑得飞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察觉可能有埋伏时,也许会立刻掉头离开险地……若是契丹人知难而退,武讫镇便相当于唱了一出空城计,这样的话也未尝不是好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郭绍现在都没把握能打赢这股契丹兵马,不能打赢的仗,还不如不打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契丹人也不一定会见事就跑。他们武力强盛,可能并不会被轻易吓住;何况武讫镇这风貌一看就不像屯精兵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坏的可能,契丹人先退避、再试图从别的地方找突破口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战斗从别的方向开始蔓延,也能进行巷战,但地形对郭绍来说就不如正门这边有利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靠着墙寻思了片刻,长呼一口气,忽然跳上木凳。

        视线一开,正见那锤杀瞎妇的提骨朵的骑兵在前头张望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立刻拉开弓弦,“啪”!

        弦声毫不犹豫地响起,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,一箭精准无误地射在那厮的脸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厮来不及叫唤一声,直接从马背上栽倒。等别的契丹兵反应过来,仓促取箭时,“啪”又是一声弦响,再次有一人被射杀。

        毫无征兆突如其来,郭绍连杀二人,便径直从木凳上跳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急忙拿起木板盾顶在头顶,墙后的十来个人也赶紧学着举木板。

        果不出其然,片刻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弦响,几十支箭嗖嗖从头顶飞过,有的直接钉进了墙壁。

        墙外“哇哇”乱叫,郭绍并不露头,只听马蹄声。听动静契丹兵并未冲击,接着又是一通箭雨。

        片刻后,忽见几支火把丢到了屋顶上,有一栋房子是茅草房,立刻就燃起大火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把那根圆凳挪了个地方,爬上去小心露头一看,见契丹步军已经跟上来,已到城门口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骑马的武将正指指画画大声吆喝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二话不说抽了一枝箭矢先搭上弓弦,忽然站起来,拉弓,放箭,毫不停滞一气呵成,“啪”!

        正在比划起劲的家伙应声落马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射完马上又缩了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下外面立刻炸开了锅,各种听不懂的叫骂怪叫哗然一片,接着就听见了许多脚步声,步军应该上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听到动静,便挥手沉声喝道:“走了。”遂和身边的人一起撒腿就跑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毫不停留,熟练地跟着墙边转悠一阵,推开一道门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它人关上门守在门口,郭绍径直爬上木头楼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在一间凌乱的屋子里轻轻推开一扇小窗户,这位置视线极好,中间大路很长一截都在百步之内。

        手里这把弓的力道不够强,但五十步内他很有信心击中目标。

        从窗户上看下去,果然一大群契丹步兵涌进了土墙巷道,还有的已是迫不及待地在翻墙了。翻墙的最好,一爬上墙全身都暴露在射程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啪”……“啪”……弓弦弹动空气的声音很有节奏!箭无虚发,盔甲都没用,这么近的距离郭绍专门射脸和脖子,更何况许多步卒盔甲不全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几发下去,目标就暴露了,契丹弓箭手立刻还击,他们的箭法也比较准,小小的窗户不断有箭矢飞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这没法解决掉郭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先露头看一眼,马上躲开,接着再到窗口放箭,停留时间极短。

        弓箭不是枪械,要打中快速移动的目标、况且只有一扇小窗很难。

        少顷,裹着油布的火箭招呼上来,屋顶起火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又放了一箭,见几个契丹兵向下面的门口奔过来,忙跑着从楼梯溜下去,对拿锣鼓的老卒喊道:“敲锣,使劲敲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哐哐哐……”堪比噪声的难听锣声大作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将弓绑在背上,拔出障刀来大喊道:“杀!”率众冲出门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斜对面的一堵薄墙突然塌了,那堵墙的下半截故意修得很薄,飞起一脚就能掀塌。

        顿时就见杨彪当先,手持一杆长铁刀猛虎下山一般带着一群人冲了出来,立刻堵住了墙阵口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郭绍出来的旁边,一道墙也塌了!

        大脑袋罗猛子一手持木盾,一手拿了根铁棍,莽莽撞撞地就用木盾开路挤上去,挥起铁棍就打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提着刀,也跟房子里的人一块儿杀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间,大部分契丹步卒被两面堵在了墙阵中,两头疯狂殴打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群殴,既没有机动也无法展开,和街头巷尾打架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中间的契丹兵试图翻墙,墙阵内乱作一团。

        罗猛子以前善用铜锤,不过他的兵器好像弄丢了,拿实心铁棍凑合,一时间也非常凶猛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棍子打披甲的不如铜锤犀利,但乱棍揍下去照样打得人哭爹喊娘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就喜欢和这种不要命的猛将配合,让他冲前面拼命,自己在旁边帮忙补漏补刀……正所谓送死你先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操!”罗猛子一面骂一面乱棍照头就打,哐地一声击在一个契丹兵的头盔上,打得那黑脸大嘴的契丹人脸色难看,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忽见后面一个契丹兵端着长矛照罗猛子的腹部猛刺上来,罗猛子毫无察觉,就算穿了一层甲可是被近战猛力扎中的话,不得直接刺进肠子里?

        在同伴最需要他的时候,郭绍眼疾手快,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长矛,矛借着对方身体的惯性冲力很大,郭绍定不住,那矛头一下子刺到自己的胸膛上,“叮”地一声,他的胸口感觉到了板甲的凹陷。

        契丹兵双手抓着矛杆,一刺出来身前一大片空档,郭绍二话不说,上前挥刀照脸就砍,刀锋和头盔的金属撞击声、骨肉的撕裂声……喷了郭绍一脸一胸的血。

        惨叫声似乎就在耳边响起,简直嘶声裂肺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两边猛将冲前,势不可挡,契丹军队在这小小的角落里栽了大跟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土巷子里杀了一条血路,人们简直是踩着尸首逐渐推进的,墙壁上血迹斑斑,空气中腥味作呕、阴风惨惨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外面的那条土墙巷子里,一些契丹兵见势不妙,翻墙逃脱了,但被堵在里面的大部分人却死伤殆尽。

        契丹军余部退至城门口,已如惊弓之鸟。

        巷子里零星传来一声声惨叫,那是在里面的契丹伤兵被就地补了刀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战争显然没有俘虏之说,见着就是一刀。

        剧烈疯狂的打斗似乎在一瞬间消停了下来,远远地听见契丹人叽里呱啦的说话声,这边巷子里喘息声和咳嗽声不断,人们都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郭绍靠着墙坐了一会儿,只觉得双臂发酸,右手在颤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轻轻甩了几下,伸手在地上来回擦掉手心里黏乎乎的血。

        外面传来了远去的马蹄声和脚步声,镇中的兵显然没有能力乘胜追击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许久,将士们才纷纷从墙阵里走出来,四下张望,城门方向已不见敌兵。

        两边房屋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,被点燃的几栋房子几乎都被烧了个精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人群里七嘴八舌,有的在议论,有的在求救,有的在招呼同伴救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这时,忽然见一身血污的郭绍走了出来。周围一下子便安静了不少,本来松懈下来乱糟糟挤作一团的人,纷纷让开路,让郭绍从中间走过。

        人们的脸上忽然间充满了敬畏,目光都不自觉地聚集在他的身上,“郭将军!”“郭军使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郭绍没说话,只是疲惫地点点头,以示回应。